这是梦境,还是现实。
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啊。
月岛萤盯着窗外发呆。
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来到乌野的体育馆了。所有人都有了自己最终的归宿,下一届的小乌鸦要顶替他们站上最高的枝头了吧。一切都结束了——普通又不普通的结束了。
我找到了那个瞬间。但是没能一直让它持续——毕竟是瞬间啊。
不知道黑尾前辈现在怎么样了——大概已经找到了可爱的女孩子当自己的恋人了吧。
月岛萤清楚得很,当他和黑尾铁朗在赛场上碰面的时候,他的心都要蹦到体育馆的天花板外边——像是在调情一样的打球,真是糟糕透顶了。
不过这个家伙应该没有太察觉到吧,一个外校的后辈对他抱有的可恶的想法。
月岛萤将排球放进了保管室里,最后确认了场地的整洁有序,才缓慢地退出去,把体育馆的门锁上。
该把钥匙交给其他人了。
黑尾铁朗最近怎么样了呢。
一直一直都没太多的联系吧,从他离开了赛场后就没有再怎么见面,只有在节假的时候才有礼貌性的问候——可是对方大概一点也不清楚发信人为了一条消息会耗上半小时以上。隐隐约约从别人那里听来一点消息,好像也就是一个比普通稍微好上一点的人。依旧是很有魅力的家伙。
月岛萤把钥匙放进了口袋里,回头看看天空——天气看上去真的不是很妙啊,没有带雨伞,看样子会有够呛的。
结束了,不管是什么都结束了。对排球,还是对黑尾铁朗,都该结束了。
上一个大学,找一个普通的工作,找一个普通的女孩子,结一个普通的婚,说不定还有一个普通的孩子,最后普通的死去。
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吧。青春期什么的,这种莫名其妙的悸动该结束了。
月岛萤把最后的钥匙交给了管理的人员后,拿着手机好好地思考着以后应该去哪个地方读书——第一个冒出来的选择当然是东京,但是也是第一个被否决的选择。
就这么走到了贩卖机边上,买了一盒草莓牛奶。
真的开始下雨了。
空气里满是湿哒哒的重量感。路旁为数不多的花的花瓣被一点点打落在地上。
看来要等等再回去了。算了,反正也没什么大事要做。
月岛萤透过吸管看见粉白色的液体的流动,就这么看着。
雨打在走廊的顶棚上。
你真的甘心吗,什么也不说的就放走了黑尾铁朗……放走什么的,本来你也没有拥有过他不是吗。
所以大概也不会有任何遗憾吧,毕竟只是单方面的不被知晓的体面的喜欢着,所以不会遗憾的。
单方面的,喜欢罢了。
廊道的另一头有一个人。斜靠在廊柱上,
这个时候在学校里的奇怪的人啊……不过你自己不也一样吗。
月岛萤打量着对方,对方打量着雨点的大小。
那是个一看就知道是怪人的家伙。大高个子,带着黑色帽子,带着黑色口罩,披着亚麻色大风衣。双手放在风衣的口袋里。里边似乎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,脚踩着一双黑色的皮鞋。
月岛萤在考虑掠过他换一个地方避雨的可能性,却发现对方扭头看着自己。
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。不知道为什么,月岛萤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。
他和这个陌生人平视着,却无法找到什么端倪。
“下午好。”那个人先开口了。
“……您好。”月岛萤觉得这个声音也很熟悉,却无法将它和谁对上号——但是不可否认的,月岛萤知道自己一定认识对方。
可是是谁呢。
“这个时候还在学校,是在打算做什么坏事吗。”
“……这句话应该我问您才对吧。”
是个会让人火大的家伙。
月岛萤喝完了草莓牛奶,将包装盒攥紧,戒备地看着对方。
“啊啊,我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啊。我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,今天碰巧回来看看而已噢。”对方似乎想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,但是紧缩的眉头和显然十分憔悴的眉眼都被月岛萤记在大脑里——万一是变态的话,这些特征可以好好地协助到警方了。
“是吗。”
“……是啊,结果就下雨了,真不巧啊……那边也在下雨呢。”
月岛萤觉得面前的人想要对他说些什么,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于是他选择主动询问。
雨越来越大了,整个世界都是深沉的颜色——死寂的。
“您看上去状态不是很好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陌生人看着雨。
“这样吗。”月岛萤看他不是很想讲话的样子,也就不想再过问了——大概问了也不会有任何回应吧。
“……我的朋友最近去世了。”
陌生人却在沉默中开口了——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的样子,“出车祸去世了。”
“……请您节哀。”月岛萤也和他一样看着雨——大概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吧。
“……小鬼,有空吗。”
“……你觉得我像没空的样子吗。”
月岛萤又觉得有些生气,但是看在对方似乎还在伤感之中,也就勉勉强强压下了火气。
“……是吗。”陌生人抬手压了压帽子,又将手放回了口袋里,声音被口罩笼着,更加低沉,“他的死……很大一部分是我造成的。”
“……这样吗。”月岛萤感觉自己在和一个奇怪的人聊天,但是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,这种一直萦绕在两个人气氛里的熟悉感,禁锢了月岛萤想要离开的脚步。
“……我的生日的那一天,他很不好看的死了”
“……嗯。”月岛萤大概可以猜测出来这是什么样的“剧情”了。狗血老套的——
月岛萤看着对方,对方依旧看着雨。
“他为了赶到我身边给我过生日,在这样的雨天里,出车祸去世了。”
“……过生日……还不至于这么急急忙忙的吧。”月岛萤知道这样不太好,但是还是忍不住这么说——本来想打住的,可是他突然觉得对方并不会在意自己这么冒犯——
陌生人看向他,眼底是淡淡的微光——
好像他就是在等他这么质疑一般。
一种落入了陷阱的让人讨厌的不安感。
“我今年要出国工作,所以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在国内过生日……他听说了以后就想赶过来见我……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……什么就都来不及了……当然,现在还是什么都来不及了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。”月岛萤继续紧攥着包装盒——不知道为何,心底是涌动的不安、紧张和一种想要捂上对方的嘴的冲动。
“……他下定决心,想在我离开之前告诉我他喜欢我的事情。所以匆匆忙忙地赶过来,连红绿灯都不看清楚。……超级难看地倒在了斑马线上。”
陌生人伸手,让雨珠打在自己的手上。
“……女孩这个样子还真是……”
“是男孩子啊。”
月岛萤觉得极其不安,极其极其不安—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。明明不关自己的过错,却充满了畏罪感和紧迫感。
“……去世了……吗。”
“亲眼看着心率变平的。”陌生人眯起眼睛,“手里还拿着给我的信。是一个和他一点都不符合的颜色。”
“……这样啊。”
“我很后悔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。”月岛萤蹲了下来,想要以这种姿态掩饰自己的动容。
“因为我以为他不喜欢我。”
“……你以为。”
“嗯……除了比赛,两个人一直都没怎么联系,也就节假日会相互发发短信。可是我不知道,他究竟怎么想的。我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想要和他调情,只是青春期的某种发泄的出口罢了……我却不知道他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我甚至以为他已经找了女朋友,毕竟真的是个帅气的人啊,还那么高——虽然有个让人不爽的发型,还很恶劣。”
“……你为什么不开口。”
“……我以为他不是。”
“……他又为什么不早点讲。”
“……他以为他观察到的东西都是自己太过于喜爱而产生的错觉,心跳频率啦脸红啦,比赛结束后被碰触时的有些过激的反应啦什么的……那个笨蛋……算了,似乎我也没有资格再评论他了。”
月岛萤感觉有什么勒紧了自己的脖子。
比赛后被搂住的那个肩膀有些发麻。
“我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放下他。毕竟高中的时候和一群热血笨蛋在一起,以为自己被带跑了。后来我去了一个不是他在的地方的普通的大学,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。当我发现一切的时候,就是我无法挽回的时候。”
月岛萤仰起头来看着对方。
陌生人用手压着帽子,却忘记了那只手淋了一场大雨,于是雨水从他的帽檐上滴答的流下,落进了领口——不知道是不是混合着别的什么。
“我用一切方式放纵我自己,在生活中比以前更加毒辣的评价别人,用更严苛的标准约束自己,对自己也常常出言不逊,谩骂着,讥讽着想要减轻自己的罪恶感。
“可是怎么都来不及了。”
月岛萤的瞳孔放大了。
他终于知道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——当他看见了自己被玻璃反射出的眼睛的模样以后。
“你是谁。”月岛萤站起身。
“这很重要吗。”陌生人冲他笑——大概是笑吧——苦笑——那种沉闷和苦涩满溢着要冲出来。
“……他真的死了吗。”
“……在我那边……是这样的。”
陌生人看着月岛萤,“无法挽回的,已经离开了。永久的离开了我的身边。”
“他说了什么。信里说了什么。”
月岛萤没有察觉自己的语速突然的加快和突然的急躁。
陌生人轻轻地笑了——这大概不是苦笑了。
将粉红色的纸交给了月岛萤——带着褐色的信纸。
“我以为我选择普通,就可以拥有什么。然而最后的我什么都没有。
“我们最终在沉默中失去了一切……月岛萤。”
“我找到你了。我不会再活着。对我而言,继续下去,和小丑一样苟延残喘也没有任何意义。我害了他,也害了我自己。
“我已经无法改变了。但是你还可以。
“拜托了。稍微坦率一点吧。”
雨停了。但是空气里依旧是湿哒哒的重量感。
月岛萤除了手里的信,没有任何残留的证据了。
大概,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罢了。
毕竟相似的事情有很多。他说的太过于模棱两可,大概只是一个编造的谎言而已。
或者我在做梦吧。
天气晴朗,草莓牛奶的包装盒还在。
信纸被展开了。基本都被什么东西模糊掉了——月岛萤并不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。
只有最后一段话还能看清楚了。
“我现在告诉你这些话还来得及吗,萤?……”
月岛萤直接看向了没有被模糊的署名。
黑尾铁朗。
月岛萤蹲了下来,咬紧了牙关,但还是没有忍住,沉默地哭了出来。
平行世界的那一边,已经没有了黑尾铁朗。也没有了月岛萤。最后的最后,两个人的心在最贴近的那一瞬间被大力地撕开,变得粉碎而无法挽回。
普通。这大概是这世间最能约束人的词了。
是一个恶作剧。是一个梦。一定是这样的。
“欢迎回来,萤……唔啊!你怎么了!”
“我回来了。……没什么。”
“这,这样吗……有什么心事要和我们说啊,不要老是放在心里不讲的啊!”
“没事。我决定去哪里了。”
“啊?”
“学校。”
“诶,有点突然啊?”
“嗯,想清楚了。去东京。”
月岛萤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。
“月月,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!”
月岛萤趴在床上。
“怎么了吗,黑尾前辈。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怕噩梦吗。”
月岛萤大概可以猜出来黑尾铁朗的梦。但还是想要看似放松地调侃他——顺便调侃自己。
“超可怕!我梦见我出车祸了,那种感觉太可怕了,真的!像真的一样啊那种被车撞了的感觉!”
“是吗。辛苦前辈了。”
“……唔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啦……我出车祸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封信,还是粉红色的欸。”
“给谁的情书吧。”
这一条短信来的有点慢。
“月月你怎么知道?还竟然没有给出什么毒舌评价吗!”
这一次发短信的时间大幅度减少了。
“我要来东京,前辈。”
“咦??”
“我来找你。”
月岛萤把手机摔到了旁边的被子上。
突然之间在说什么啊。会让对方不明就里的吧。
不明就里的不只是对方吧。
月岛萤把那一封信撕得粉碎。
这条短信又稍微等的久了点。
“月月真的要来吗?”
“你不希望我来吗前辈。”
“不不不不我不是!我当然希望月月可以来。”短信里都是强烈的否定意味——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。
拨通了电话,被立刻接了起来。
“……月月?”那是一个有些颤抖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。
“好久不见,黑尾前辈。”
“好,好久不见……抱歉啊突然给你发这种消息……”
“前辈在害怕吗。”
“……唔……”
“害怕留下我一个人吗。”
“欸……那个,什么?”
“你有看到你的梦的后续吗。”
稍微有点咄咄逼人了。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。
“……呃……嗯……那个……月月你确定要听吗……”
“……算了,不用了。这只是个梦而已。”
“说的也是啊……只是个梦就来打扰月月了,抱歉……”
如果突然问他,他会很奇怪的吧。
“前辈相信我喜欢你吗。”
还是问出来了。
“……啊?”
“相信吗,还是不相信。”
“那,那个……月月你突然之间说什么啊……”
“信吗。”
对方是长久的沉默,长久到月岛萤以为自己错了。
“月月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我信。”
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扭转的。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的。那只是一个噩梦罢了。
“前辈现在想要做什么吗。”
“……我想来找你。月月。现在,立刻,马上。”
“……我会来找你的,所以别动。最好不要在下雨天出门。”
“……月月也觉得这个梦有点可怕吗。”
“……嗯,很可怕。所以我会来找你的。在东京等我……哪都别去,怕噩梦的胆小鬼前辈。”
“唔……感觉突然之间被眷顾了有点不可思议啊……一直以来小心地不敢和月月聊天什么的……”
“……我也一样。黑尾前辈。”
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情感,害怕拒绝,害怕被拒绝后的遗憾,害怕体面,害怕尊严——人真的是一个很讨厌的社会性动物,害怕外在的评价,害怕事情无法如愿以偿。所以闭上了自己的嘴。
以为这样就不会有遗憾了。
最后的最后,当一切无法挽回,才又会哭着后悔。
你在那个平行世界的死亡的时间里来找到我。
我在这个世界的活着的时间里挽回一切。
现在,还来得及。